雖然有關(guān)《詩經(jīng)》如何成書的問題仍待細究,但我們有理由認定,"王官采詩"的說法值得注意。"采詩"是從上古傳下來的制度,周王朝的統(tǒng)治者派出專門人員到各地采集歌謠,以此觀風(fēng)俗,察得失。也正因為如此,《詩經(jīng)》作為"王官學(xué)"的重要組成部分,是貴族教育和培養(yǎng)體系中的一門課程和一部教材,它能夠在貴族子弟尚未廣泛深入接觸社會之前,豐富和健全他們的知識和情感。
孔子在談到讀《詩經(jīng)》的益處時,特別提到它可使讀者"多識于鳥獸草木之名",足見已將《詩經(jīng)》當(dāng)作一部博物學(xué)著作,甚至百科全書來看待。《漢書·藝文志》著錄的《毛詩故訓(xùn)傳》,對詩中提及的動植物加以注解,這為人們理解《詩經(jīng)》及產(chǎn)生它的時代提供了一種路徑。受前賢著述啟發(fā),三國吳人陸璣撰成《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》,不僅提拈出《詩經(jīng)》中動植物的名稱,還附述其樣貌、形態(tài)、功用和生長環(huán)境,有時更綜合對比不同地域的不同稱呼,以豐富人們對該物之認知。比如《秦風(fēng)?蒹葭》中第一句"蒹葭蒼蒼",陸疏云:"蒹,水草也。堅實,牛食之令牛肥強。青、徐州人謂之蒹。兗州、遼東通語也。葭一名蘆,菼一名薍,薍或謂之荻,至秋堅成,則謂之萑。其初生三月中,其心挺出,其下本大如著,上銳而細。揚州人謂之馬尾。以今語驗之,則蘆、亂別草也。"明人毛晉據(jù)陸疏所作《毛詩陸疏廣要》,其中辨蒹、葭之別,并錄別名十五種。如此詳細的分辨考證,既存注疏者本人的見聞,也有他們思考判斷("驗之")后所得出的結(jié)論。
在這類路徑的解析之下,《詩經(jīng)》成了一種"博物志"。很顯然,熟讀《詩經(jīng)》者更易成為博識之人,但絕非僅僅識于"物"而已,先秦以至后世的貴族,還會依據(jù)《詩經(jīng)》所述來傳遞信息、理解隱義,因識于"事"而做到"邇之事父,遠之事君"。漢代的劉向在《說苑》中就記錄了一則與《詩經(jīng)》有關(guān)的"父慈子孝"的故事。魏文侯將自己不太鐘愛的太子擊封于中山,三年間很少往來。一次太子擊遣舍人趙倉唐向文侯進獻禮物,文侯問太子平常讀什么書,趙答《詩經(jīng)》;文侯又問太子讀哪些篇章,趙答《晨風(fēng)》《黍離》。熟悉《詩經(jīng)》的文侯當(dāng)然知道,《晨風(fēng)》寫的是"未見君子"的憂傷心事,而《黍離》則抒故國之思,于是立刻賜給太子一襲衣裳,并敕令趙倉唐在天明之前一定要送達。太子擊受賜開篋之后,發(fā)現(xiàn)下裳在上、上衣在下,馬上吩咐安排車駕,即要前往晉謁文侯。趙倉唐大惑不解,太子擊解釋道:君侯賜衣,其實不是讓我御寒,而是下令召還,這就是《齊風(fēng)》中的"東方未明,顛倒衣裳,顛之倒之,自公召之"。果然,太子復(fù)歸其位,父子君臣皆大歡喜??梢姡邮苓^《詩經(jīng)》教育的王公貴族,常會使用其中的詩句來"編碼"和"解碼",由此交流溝通,既能矜持含蓄地傳遞話語,亦使信息交換的過程具有一定的保密性。